我向喜臣学挤奶

       我下乡后没几天，就被安排去畜牧排工作。那天连长带我去奶牛舍，指着一位个子不高的老职工对我说：喜臣是个很有经验的挤奶工，以后你就跟他学吧。看着这位比我大不了几岁的老职工，不善言语，一句“来啦？”表示了对我的欢迎，再没有更多的话语。我打量着这间并不很大的奶牛舍，十几头黄、黑、或花白相间的奶牛，有的很老实地站着，有的很悠闲地在舍内走动，地下有一堆堆牛屎，有的还冒着热气，一股股臭味阵阵扑来。墙角处放着几个大桶，几块看来脏兮兮的大纱布晾在一根绳子上，还有两只看上去很破旧的小凳子。这里就是我接受再教育的第一站！我要从头开始老老实实地向喜臣学挤奶。

       经历过学生时代下乡劳动的锻炼，感受过猪圈牛棚旁那股臭味，我能忍受。我怕的是那些在我眼里的“庞然大物”，怕被它们踩着、撞着。喜臣看出我的惧怕心理，告诉我“不碍事”，他说牛眼中人比它大，所以它怕你，不会撞你的。说完他将一块纱布放在热水中搓了一下，再拿了个小凳子，坐在一头花白奶牛一侧，仔细地用纱布擦洗它的奶头，然后两腿间夹住一个被他叫作“围达锣”的水桶，给我做挤奶的示范。只见他两手握住两个长长的奶头，一上一下地轮流捏动，两股乳白色的奶柱，刷刷刷地注入桶内，不一会就铺满了桶底。那节奏，那声音，就象一位乐手在弹奏美妙的乐曲，引得我也跃跃欲试。喜臣说，这是最老实的一头牛了，奶头也大，你就从它开始学吧。我依样画葫芦，一个大姑娘，第一次很不好意思地用整个手掌握住了它的两个奶头，开始使劲地捏，可是奶就是不出来，即使有一点，也只是滴滴答答的几滴，而且那头牛看上去很不舒服，本来站着不动的两条腿也开始蠢蠢欲动了。我急得不知所措，更怕牛被我弄痛了踢我。喜臣过来更仔细地指点我：不能一把抓着捏，先要用大拇指和食指握住用力挤，接着中指、无名指、小拇指顺序往下撸，两手交替动作，奶就会出来的。我又试了试，果然好多了，喜臣鼓励我，慢慢干，不要怕。就这样，我开始学着独立操作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奶桶里已有少半桶了，我觉得再也挤不出了，就请喜臣过来看看，他看后告诉我，每次一定要挤干净，否则奶会越来越少，还容易得乳腺炎。他又帮我挤出不少，然后拿来一瓶凡士林，抹到刚被挤完奶的奶头上，告诉我，这样奶头就不会干裂，下次挤的时候它不痛，就很老实了。哦，原来看似简单的活中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啊，与这位识字不多的老职工相比，我这高中生太无知了。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坐在一头黄奶牛身边，奶牛的两条后腿被用绳子捆住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头最不老实的奶牛，即使腿被捆住，还常要抬腿试图弹人，而且奶头很小，不容易捏住，但它的产奶量很高，一次能挤出多半桶呢。

       就这样，我也成了一名挤奶工。每天我到奶牛舍的时候，喜臣一般都早到了，他已把牛屎收拾干净，热水也已从锅炉房挑来了，我跟着他把每个装奶的桶清洗一遍，然后我们开始各自挤奶（当然后来我也早早去奶牛舍抢着做这些准备工作）。我从最初只能挑最老实的那头挤，到逐渐也能对付一般的了，只是最不老实的那头，喜臣从不让我碰，怕它伤我。挤完奶，我们用纱布将牛奶过滤一遍，挤奶过程中牛身上掉下来的草屑之类垃圾就被滤掉了。这时我才知道，一块新的洁白纱布，用不了几次，看上去就“脏兮兮”了。当然用现在的眼光看，那是根本没有经过消毒处理的牛奶，卫生检验肯定是不合格的。挤奶过程中，常有这样的事：本来很安静的奶牛突然尾巴一翘，一团臭烘烘热乎乎的牛屎啪地掉到地下，贱到我的鞋上，甚至裤腿上，所以我的身上总有一股“畜牧味”，即使下班脱了工作服也无济于事。每天出的奶，一部分供应家属，我很佩服的是喜臣从不记录，但他能清楚地记得哪家还没来打奶，会耐心地等候，或者叫小孩去找那家大人来取奶。另一部分就送到食堂，所以那个年代我们知青有时还能在食堂喝到味道很浓的全脂牛奶。不过那时我和喜臣一样，都从没利用工作的便利留下奶来给自己。夏天的奶不好保存，当天必须处理掉，冬天就好办了，剩余的冻成坨，几个月不坏。我儿子小时候跟我在连队（那时我早已不是挤奶工了），我买了两坨，放在小仓房里，每天敲一块煮给他喝。回上海后，家里人都说，难怪他带着“胖子”的雅号回来，原来是北大荒的牛奶养育的。

       有一天早晨去上班，喜臣乐滋滋地告诉我，昨晚那头牛下崽啦！我一看，果然在那头黄白花牛旁卧着一头很可爱的小牛犊，我也跟着高兴，只是我那时太无知，事先竟然一点不知母牛怀孕了。喜臣告诉我，刚下完崽的奶牛挤出的奶“可好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牛初乳，它含有丰富的营养物质，能够有效的帮助人类提高免疫力。我真佩服大字不识几个的喜臣懂得那么多，我把朴实善良的喜臣看作是我下乡后的第一位师傅。

       2008年我回二连，喜臣还是当年那个模样，老实巴交，言语不多，倒是他媳妇紧紧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问这问那。后来我又听说，我们下乡前，他本是放羊的，但领导怕他不识数丢了羊，就把这群才十多头的奶牛交给了他。他这一干就是一辈子，如今成了方圆数百里都知名的养奶牛专家，别人家的奶牛出了问题都会专程来请他去帮忙解决。

       敬佩我的师傅，一位在平凡岗位上默默奉献了一辈子的不寻常专家！

                                                                                  2012-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