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畜牧排的普通人平常事

       “8.19”一个值得我永远纪念的日子，44年前的这一天，我作为第一批99名上海知青中的一员，乘坐北上的列车，前往我的第二故乡北大荒，开始了长达10年半的知青生涯。

        去兵团我是自愿报名的，但我不属于那种容易冲动，激情满怀的人，我的学生时代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好儿女志在四方”、“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样的理念以及平和的心态让我成为一名没有领章帽徽的兵团战士。

        到连队没几天，我就被安排去畜牧排工作，后来又在连队文书兼出纳的岗位上一直干到离开北大荒。没有经历过阿里河山上伐木、漠河修战备公路、查哈阳水利会战、甚至六一八水库都没去过，当然更没有武装小分队的经历了。十年中经历了太多的平常和普通，以致实在找不出几件刻骨铭心的往事。不过，正是那些普通人平常事给了我许多人生的启示，成为我今天做人处事的准则。

        我不知为什么选中了我去畜牧排，也许是给我这个修正主义教育制度下培养出来的高中生一个在又脏又臭的艰苦工作环境中彻底改造世界观的机会？也许是看中了我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而且耐得住寂寞？

        畜牧排以老职工为主体，一人一摊子活，伺候着或多或少几十上百条生命。而且只有一个硬道理：再小的生命也要善待，绝对糊弄不得。初来乍到一切都不熟悉，从头开始吧。领导安排我的第一个岗位是向喜臣学挤奶，在奶牛舍中只有我们两人，还有十几头奶牛，其他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好在我内向的性格，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工作和环境。我已另有文字记述了我的挤奶工师傅。

        后来我又打替班喂过猪、照料过小羊羔、烧过锅炉、学过兽医、当过饲料班班长，按当年连长给我的评价，我是干一行爱一行，干啥就干好。

        我眼中的畜牧排老职工是一群很善良朴实的人，长年累月一丝不苟地干着自己那份平平常常的工作，没有豪言壮语，也不怨声载道。记忆中畜牧排的人政治学习开大会经常借口要放羊喂猪备饲料而“溜号”，或者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坐着，随时准备开小差回羊舍猪圈做自己该做的事。那年头，他们大概属于只知低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的人。我也是，我觉得自己很能融入他们中间，我得到了他们真诚的关心和爱护。

        王振英是一个从抗美援朝战场退伍下来的老兵，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之一。在他当畜牧排长期间，曾一次次地来与我谈心，倾听我的想法，鼓励我的进步，增强我的信心，在我加入组织后，王排长又要求我要起到先锋模范作用，带领周围的群众一起进步。王排长没有一点私心，朴实无华的工作作风，一直让我钦佩。同样关心我政治进步的还有张大爷、老葛等畜牧排的老党员。

        王文宏也曾是畜牧排长，后来又是副连长。他一看就不是“大老粗”，而是知识分子模样，不知他怎么会来到基层连队当了个畜牧技术员。不说他的业务有一套，可能因为自己是个有文化的人，所以对我们这些知青好像特别关心理解，常与我们聊聊家常，做做那些想家的知青的思想工作。我是知青中年龄比较大的，王排长与其他老职工一样，经常善意地关心我的“个人问题”，不过那时的我并不领情。

        汪新石也曾是我的排长，一位当过兵的人。他说话慢条斯理，但很有分量，常把我们这帮爱笑爱闹的知青们叫做“小丫头”。 我们畜牧排的知青曾经养鸭养鸡养貂，他都去具体指导过。我们的饲料粉碎机出了故障，喊一声，他就来帮忙解决。他是烧锅炉的，拌料和牲畜饮用的热水都来自他那里，我们这些城里人爱干净，洗头擦身的热水也经常“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排里一些业务上的事，经常需要他白天出去办理，我就自告奋勇向他学烧锅炉，好替换他。冬天要烧开一大锅炉水需要很长时间，我就半夜三更一个人去畜牧，走进远离宿舍的一片漆黑中，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在我心目中很有威信，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多面手。

        李大爷是一位老母猪的饲养员，别看他年纪最大，他的猪圈总是被打扫得很干净，冬天起圈有时要用镐头刨，他一点不示弱。我在饲料班的时候，我们负责给每个饲养员装料，他总让我们把他的料桶装得冒尖，就怕他的猪吃不饱，看着他挑着扁担颤颤悠悠地走向猪圈，总让我肃然起敬。记得有一次，李大爷对我说，开始大家都以为你架子大，整天不言语，后来看到你的工作表现，与你接触多了，才知道你一点没架子，你干活“中”，我们都喜欢你这样的人。这话让我感到那么温暖。

        老葛是养猪班的班长，他养的那群长白猪是引进的优良品种，要保持纯种，管理要求更高。有时一头猪不爱吃食，看到他那着急样，就像对待自己有病的孩子一样，真感叹于他对那些生灵的感情和对工作极端负责的态度。他也是一位退伍老兵，不知是战场受伤还是常年的风寒，那时的我不懂得去关心问候一下，只看到他走路有点拐，但成天乐呵呵地，对班里的几位知青和家属子弟饲养员特别关心照顾。有一阵连里让我去学兽医，先到别的连队学劁猪，在老师手把手的指导下，勉强做成了几个，但回到连队独立操作，那架势怎么也摆不好，不是按不住小猪，就是刀功不到位，小猪嗷嗷叫，我也满头大汗。老葛就在旁边鼓励我，又帮忙按住小猪，又指点下刀的位置和手法，我为自己的无能而惭愧，也感激他的信任和鼓励。他是我的另一位入党介绍人。

        老吴，一个被称为“绝户头”的老职工，养着另一群老母猪。我感觉他总与李大爷和老葛比着劲干，一点不甘下风。他比较能“摆活”，常与我们知青拉家常“套近乎”，但看得出纯粹是出于关爱之心。记得第一年冬天，我们睡在又有火坑又有火墙的宿舍内还感觉冷，有一天半夜，睡在坑头的我被一股焦糊味呛醒，原来这天火墙烧得太热，我的被子烧着了。这事第二天一早就在全连传开了，那位烧坑的大姐十分不安，连长还批评了她。但能怪她吗？她是好心呀。我去畜牧上班，老吴第一个见到我，就送来关切和问候，后来其他老职工也都来问长问短。这件事今天想来还让我难忘那份真情。

        张大爷，一个四十年代就入党的老党员，管理着十几头公猪，放牧的时候，他要把猪赶得远远的，离开母猪群。即使回到猪圈，他也要管住他的猪，不许窜到母猪舍内“走亲访友”，这决定了老人家更要有责任心。我常看到他揣本小红宝书，没事就戴着他的老花镜翻看。他不是一个喜欢高谈阔论的人，只是在那个特定的年代，一个老党员对组织的忠诚，而且也打发了一个人放牧的寂寞，他应该受到尊敬。

        老李，大概是最普通的仔猪饲养员，从小猪断奶接手，一直养到能出栏，为连队有较好的经济收益也做出了贡献。印象中，无论哪次评选先进，连个提名都没轮到过，但一个看上去最窝囊最没能耐的人，同样不声不响地干着自己该干的活，没让领导费过心。现在想来，这样的普通人不也值得尊敬吗？

        二连是农场的一个样板连队，畜牧也是农场的一个生产试点单位，养猪更为全场提供了饲养管理经验。记得那时常有别连的饲养员来学习取经，每次这几位母猪饲养员都是主角。他们还带出了我们知青中的一位养猪能手，培养她成为了一名模范饲养员。每当母猪要下崽的前几天，猪舍就成了他们的家，除了吃饭找个替班看一下，自己匆匆回家吃几口又赶紧返回，唯恐小猪出生时旁边没人照看发生意外。晚上就披着大棉袄守在猪圈里，冬天也不例外。我在闲暇的时间，也会很好奇地去看看刚下的小猪崽，一个个粉红色的小肉团拱着母猪奶头的样子，太可爱，太让人陶醉。当小猪养到一定时间，部分就被作为种猪调拨到其他各连各团，甚至还能调拨到外省。这时洋溢在他们脸上的那种自豪和不舍，让我理解了这些普通人对这份平常工作的热爱，我觉得正是因为有了许许多多这样兢兢业业的老职工，才使农场的畜牧业日渐发展兴旺，他们对北大荒的贡献功不可没。

        史大爷，其实当年也就四十出头，他是羊班班长。羊群几乎每天都要赶到草甸子上去放牧，刮风下雨寒冬酷暑都不例外，因此岁月的沧桑让他看上去显老。我眼中的史大爷总是面带笑容，一件雨衣好像总不离手。有一段时间母羊集中下羔，那些奶水不够吃的小羊羔被安排在“哺乳室”人工辅助喂养，我被抽调过去帮忙。有一天我不慎打破了奶瓶，玻璃划破了我的手，流了不少血。史大爷知道后心疼地再也不让我干需要湿手的活了，几天后还来问我疼不疼。尽管现在我的手上留下了一道小疤痕，但每当看到它，就会让我想起史大爷与其他老职工对我的关心爱护。当年老职工们对我们知青的呵护关照是全方位的，让我们终生难忘。

        老陈是我眼中畜牧排的中坚力量，当年他正年富力强，在羊班，他是史大爷的得力干将。平时他也赶着一群羊出去放牧，到了羊配种的季节，配种室里他唱主角。那时我们这些大姑娘听到人工受精、配种这些词汇特别害燥，更不用说去接触了。有一位女知青分配给他当助手，羞涩的她只被要求做些清洗仪器瓶罐的辅助杂事，那时我正学兽医，有时也要去看看，那些费体力或略带危险的事绝不让我们靠前的。

        二连的养羊大概没有养猪那样名声在外，不过到了剪羊毛的季节，看到史大爷、老陈那麻利的动作，身旁刚剪下来的一堆堆看来还不是雪白的羊毛，他们脸上的喜悦之情也感染了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这就是我们畜牧排的普通老职工，用他们最朴素的行动告诉我们这些容易眼高手低的知青，踏踏实实地做实事，付出总有回报。

        畜牧排还有几位特别能吃苦耐劳的家属子弟，有的文化不高，有的年龄比我们还小，但工作绝不含糊，也是我们的榜样。

        在畜牧排的日子里，我觉得与老职工们在一起工作，特别踏实和开心。遗憾的是，当年没有记下更多的感人细节，如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离开人世了。借8.19之际，写下这些普通人和平常事，寄托我对他们的怀念和感恩之情，愿离去的在天堂安息，愿健在的健康快乐安享晚年！

2012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