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山
——亲历五十团采伐 田中人
知识青年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是农垦战士,可不少人却曾有过上山伐木做林场工的经历。 在我的记忆中,知识青年到了黑龙江建设兵团,从一九六八年至一九七七年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每到冬季都组织上山。在五十团,上山的少则百余人,多则超过三百人,其中,知青占相当大的比例。 我在跨度6年的时间里多次参加上山采伐,进进出出大小兴安岭的多个林场,多侧面、多层次地学习、积累了林木采伐的知识和经验。 优势互补 农林两利 农垦(兵团)和林业是两大独立的产业系统。是什么原因让它们结缘并长期合作呢?在计划经济年代,说起来复杂,其实又很简单:兵团建设急需大量木材,国家计划满足不了;林场由于某种程度上的劳力不足,完不成国家下达的木材生产任务。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是在原有农垦系统基础上组建的,原有的房屋建筑条件就差,从一九六八年秋天开始,连续三年大批接收安置城市知青,房屋紧张的矛盾就更加突出。解决建房问题刻不容缓。那时兵团盖房子,几乎是清一色的砖木结构,门窗是木制的,为适应高寒地区防寒需要,窗户还是双层;房顶除了最上面挂瓦外,屋架、檩条、望板,瓦楞、灰条等全都用木材,所以单位建筑面积的木材用量很大。五十团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团,当时每年要盖一万平米的房子,需要木材一千多立方米,而国家分配的木材指标,不足需要量的百分之二十,缺口很大。 林场方面,由于正值文革时期,无政府主义泛滥。加之林场地处偏远,分散作业,大锅饭的分配制度又无法调动工人的积极性,致使国家下达的木材生产任务无法按期完成。 为解决产需矛盾,省主管部门让兵团承担一部分木材采伐任务,以保证完成国家下达给林业部门的生产计划;再以兵团完成的采伐数量为基数,按比例分成,给兵团增加木材指标,解决急需。伐木作业主要在冬季,此时正值农闲,在劳动力和生产设备的调配上,农业与伐木的季节正好是互补的,兵团方面可以抽调冬季相对闲置的人力和机械设备用于林木采伐。再有,兵团实行准军事化管理,完成阶段性急、难、险、重任务具有一定的优势。 几次上山 多种体验 采伐指挥部后勤组 那是一九七二年十月至一九七三年四月到牛耳河采伐。 牛耳河隶属牙克石林管局,地处大兴安岭西坡的北部,铁路牙林线的北端,距当时最北面的终点站满归仅几十公里。满归再往北进入无人区,几十公里之外就到中苏边界了。 这次采伐会战阵容强大,王英武副政委担任总指挥。指挥部下设三个组:作训股股长周知能、宣传股股长胡满高、营房股股长韩树义分别担任生产指挥、宣传、后勤三个组长,从机关抽调多名干部分别参加几个组的工作。三个营各成立一个采伐连,由一名营级干部挂帅,共三百多人参与这次采伐会战,人数之多为历次之最。全团共抽调十五台东方红履带式拖拉机、六台解放卡车和一台嘎斯汽车,机械设备配备数量之多,也是历次之最。
我被安排在指挥部后勤组,负责整个采伐队的物资供应和生活保障,具体包括汽车、拖拉机配件、燃油、伐木专用工具及耗材的采购供应;粮、油、肉及部分副食品的采购、运输、发放;工资发放;财务结算;伤病员的救治和转移等。这次上山基本上是在指挥部,偶尔有机会到到山上作业点去提供服务并了解情况,未直接参与山场的采伐作业。 一百五十多天的连续会战,共生产原木三万多立方米,盈利二十多万元,是五十团采伐史上完成任务最出色,经济效益最好的一次。同时,按15%的提成比例,团里得到了4500立方米的木材指标,从根本上缓解了木材短缺的状况,为五十团基本建设黄金时期的到来提供了物资保障。 牛耳河采伐有两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72年,到处都在批判右倾思潮,在高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口号,到处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的年代,指挥部领导敢于从实际出发,大胆果断地实行了基本工资加奖励的分配方案,把个人所得与完成任务的数量和质量挂钩,极大地调动了采伐会战人员的积极性,从制度上保证了生产任务的完成和经济效益的提高。这种打破平均主义和大锅饭、按劳计酬的做法,在改革开放的今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在当时是要有相当的胆识和魄力,是冒着很大的决策风险的。 在这次会战中,涌现出一支全部由女青年组成的肩杠班,承担山下储木场的归楞任务。风雪中,女杠姑娘们英姿飒爽地出现在高高楞堆的跳板上,成为茫茫林海中一道靓丽的风景。凡从事过林木采伐的都知道,抬木头是一项相当危险的重体力劳动,历来是由男人们完成的。女杠姑娘们打破传统、挑战自我的举动,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广大知青表现出的忍辱负重、自强不息、与命运抗争的意志品质和精神风貌。在强调以人为本、尊重科学的今天,恐怕不再提倡女杠,但当年女杠姑娘们不怕苦、不怕牺牲的奋斗精神,永远值得尊重和敬仰。她们是知青的骄傲。 身先士卒扛“小肩” 1974年冬天,我到伊春翠峦,再次参加上山采伐。 和上次到大兴安岭林区不同,翠峦地处小兴安岭林区。由于气温、降水、土质等诸多自然条件的差别,大小兴安岭树木的种类和木材材质有很大的不同。大兴安岭的树木几乎是清一色落叶松,约占全部可采伐树木总量的百分之八十,其余少量的桦树、杨树及一些灌木;而小兴安岭的树种极为丰富,仅松树就有红松、白松、落叶松、臭松、樟子松等好几种。其他还有椴、杨、桦、柞、榆,水曲柳、黄菠萝等等树种。我国北方用材林的树种,大部分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可以说是一座森林博物馆。材积上,胸径超过40厘米的大树,在大兴安岭很稀少,而在小兴安岭随处可见。伊春这里还生长着一种叫白丁香的灌木,木质细腻、软硬适度,加工成茶叶罐不仅外观精美,且伴有清香。当年在这里采伐兵团战士,大都选择此物作纪念品,有的还将其保存至今。 这年的秋天,我在二营砖厂担任指导员。翠峦采伐开始时没有派我上山。后来,团里派增援部队进山时,决定由团工程连指导员冯福江和我各带本连队的部分人员,连同来自八个农业连队的八名拖拉机手,共同组建一个新的连队,我任连长冯任指导员,在山下储木场负责卸车和归愣。此时距大部队上山,已经晚了一个多月。 我们上山不久,这个连队的任务调整为由林业局负责,于是,一个短命的,仅存在了一个多月的增援连队便被撤销。大部分人员下山回家,而我被指挥部留了下来,担任二营采伐连的政治指导员,这一次我终于名副其实的上山了。 刚到山上的时候,二营任务吃紧,制约全局的环节是山中楞场,我选择此处蹲了下来。这个环节承担的任务,是将集材拖拉机拖下来的原条截成圆木,再将园木抬至与装车爬杆对应的位置,最后装车运往山下。 那里最苦的活当数抬木头。由于劳动强度大,伤号比较多,有时八人一套肩杠都凑不起来。哪里最危险、最艰苦、最关键,领导就应该出现在哪里,这是部队的光荣传统,于是我就到这里第一线充当了替补。由于我习惯于左肩抬,属于相对短缺的“小肩”,几乎每天都能找到一个正选的位置,而成为超级替补。就这样一口气抬了六十多天“小肩”。一根六米长、直径42厘米的圆木,体积正好是一立方米。刚伐倒的树木,含水量大,比重接近1,这样一根木头的重量约2000斤。八个人抬它,平均每人分担250斤。再加上地面坑洼不平,脚下积雪湿滑,肩杠压在身上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当年我身体条件不太好,虽然没有什么病,但比较瘦弱。一段时间下来,浑身像散了架,喘大气、大声说话肋软骨都痛。随着生产形势的好转,完成任务大局已定。临近下山的时候,终于找到机会深入密林,尝试体验伐树和集材等工序的劳动,感受一下参天大树被放倒的快感和跟在拖拉机后捆木的惊险。 翠峦采伐期间,三名知青用简单的伐木工具和一把匕首杀死了一只棕熊。和熊瞎子斗智斗勇、惊心动魄五六个小时,成了这年山上采伐的一段美谈。
踏察林场 签采伐合同 这次是1976年年底,大约是在11月末。团领导让我陪同周副参谋长去加格达奇接受新的采伐任务。 临行前,团领导向我布置了去林场签采伐合同的任务:你拿主意,周副参谋长拍板。接到这个任务,我一头雾水:我毕竟只是一名普通机关干部,签合同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能由我拿主意。再仔细一想,这年5月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撤销,整体改制为国营农场。从下半年开始,现役军人陆续返回部队,团一级领导成员和机关管理人员都发生较大变化,专业管理干部有点青黄不接。再者,可能是我参加了两次上山采伐,并且在机关分管伐木的日常工作,我这“二把刀”已经算个懂行的人了。
接受任务以后,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耽搁和懈怠,乘火车深夜赶到达加格达奇,连夜领到任务,天亮便去“踏察”,实地考察作业山场。具体工作主要有两项:首先是搞清可采伐树木的蓄积量和现场作业条件。所谓蓄积量,通常以1公顷(一万平方米)范围内可采伐树木的数量。对于采伐作业来说,蓄积量越多也好,少到一定的限量会造成亏损。仅有合理的蓄积量还不够,还要察看山坡的陡峭程度和地面的平整度,以保证放倒的树木都能运到山下。同时,还要选择一块适合队伍安营的地方,水源是最主要的条件。 我们在林业技术员的陪同下,来到松岭林业局某林场,徒步走进密林深处。冬季,大兴安岭的积雪一般有二三十厘米厚,深的地方超过膝盖,有的甚至达到胯部。坑洼不平的地面被积雪覆盖着,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非常吃力。我们早上九点多进山,连续不停的走了六个多小时,返回可以乘车的地方已将近下午四点钟,筋疲力尽。 这片山场的情况不理想,就森林资源看,同处大兴安岭西坡,南部的加格达奇不如北部的牙克石,更无法与小兴安岭的伊春相比。这样的踏察结果,我拿不定主意,参谋长也无法拍板,只好下山回团请示领导。 就在团里对林场选择进退两难,准备没有肉吃,骨头也要啃的时候,得知55团和松岭林业局环宇林场还有一份合同,但不准备实施。经过两团领导沟通协商,五十五团把合同转给了五十团。团领导让我再次上山,在两个林场中选择条件相对较好的敲定下来,尽快组织实施。 此时已是12月初,比正常上山已经晚了一个多月。为了抢时间,我立即陪同一营卢营长,带领工程连的几名先遣队员,再次到加格达奇。经实地踏察对比,确认环宇林场各方面条件好一些,当时就拍板签订了采伐合同。签完合同后,我连夜下山返回团部,协助领导继续完成了大部队上山的组织工作。
山上趣闻轶事 感知严寒 清晨,站在采伐指挥部的房前朝牛耳河镇的方向望去,经常可以看到,家家户户烟囱里的烟,不是向上冒,而是与屋脊平行沿水平方向飘。刚一见到,感觉奇怪,后来学到一种常识:这是由于气温太低,烟囱里的热空气太弱,无法形成正常冷热对流,在冷空气的挤压下,烟只能横着漂移,这时气温肯定在零下三十度以下。还有一次,早上到储木场归楞。突然我身边的检尺员喊了一声:“冒白烟了!”抬头一看,在头顶上方的低空,一股股雾狀的白色气流飘过,如同北方冬季从食堂飘出的蒸汽。据当地人讲,这种现象表明气温极低,估计当时大概有零下四十多度了。再有一次,早上我去镇上挑豆浆。指挥部距镇中心有三里地。挑上重物大约要走40分钟。从锅里取出烧的滚开的豆浆,挑回食堂,发现豆浆的表面已经结成了一指厚的冰。估计此时的温度差不多也该有零下40度了。
挑水救火 上山伐木期间,个人卫生方面,每天能保证洗洗脸,晚上能有热水烫烫脚就很满足了,其他都是奢望。有句顺口溜叫做“一、三、五干擦、二、四、六不洗,星期天放假。”真实的反映了当时的状况。在翠峦的一天晚上,突然想起了一个多月来未擦身了,顿时感到浑身发痒。于是打算烧点热水擦擦身。挑起水桶来到营地外不远的一条小河,跪在地上用茶缸从冰窟窿里舀水。百无聊赖,边舀水边数数。记得差不多舀了60多缸,才装满两桶水。挑着水刚走回营地,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大喊:“着火了。”原来是一台正在维修的拖拉机上撒漏的油污被电焊火花引燃,进而烧着坐垫。不知是谁迅速的将我肩上的两桶水泼了过去,火顿时熄灭了。挑着两个空桶,我站在那里发呆,庆幸与沮丧交织在一起。庆幸的是火扑灭了,避免了损失;沮丧的是又洗不成了,此时我实在没有气力再到河里挑水。回到帐篷里,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的天亮。
一顿美餐 一天,我和于明江跟汽车由牛耳河去金河拉机油。去时是空车,顺便给临时把家安在金河的崔会计拉一车柈子(烧柴)。好客的主人前一天晚上便乘火车回家准备招待客人。在短缺经济的年代,家里准备一顿客饭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崔会计特意杀了一只鹅,并在我们去的那天一早就给炖上了。不巧,我们途中遇上车祸,好在人未受伤,但耽误了两个多小时。到吃饭时我们未到,主人就把鹅放在炉灶上用小火煨着。下午三点我们才到金河,卸完车走进主人的房间,鹅肉的香味扑鼻而来。此时的鹅肉炖的烂熟,调料也都入味,别提有多香了。惊吓、饥饿,加上肚里缺油水,我们几个人顾不上脸面,风扫残云般把鹅肉消灭光。如今,生活条件好了,鸡鸭鱼肉已是餐桌上的常客,也有机会品尝到各种山珍海味,但都留不下什么记忆。唯有这顿鹅肉的香味,我一直记忆至今,每每想起,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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