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夏春田

 

        夏春田是齐市富拉尔基区的知青,年龄比我小着好几岁，刚下乡时也没有分配在我们工程连，当初我们并不认识,可是后来却成为我的朋友和“老铁”之一。现在回忆起与夏春田相识和交往的过程，还真有许多令人难忘又值得回味的小故事。

        我们工程连每到夏天施工季节常常要早出晚归，有时总会在宿舍左侧靠房山头的地方看到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深色三紧工作服的高个胖子，双手抄在胸前，斜倚在阳光照射的窗台上，用似乎还没有睡醒，惺忪而细长的眼睛乜斜着我们。那时我们知青一般都戴蓝军帽，穿下乡时发的草绿色军装，像这样戴鸭舌帽，穿三紧工作服的特别少见，非常扎眼，显得与众不同，觉得他挺特殊的。有认识他的人告诉我们，他就是营房股的夏助理-夏春田，因为他长得胖大，挺着当时年轻人少有的将军肚，人高马大，性格温和，给人很囊、很面、好欺负的感觉，所以得了一个流传甚广的外号“老面”。当时，营房股临时借我们连的一间宿舍当办公室，可以说是近在咫尺的邻居，按理讲应该有所接触,有所沟通.但那时我们哈市知青一来觉得夏助理是干部，高攀不上。二是觉得他平时挺“特”、挺傲慢、牛哄哄的，招人反感。三是看相貌觉得他年龄比我们要大许多，肯定城府颇深，老谋深算，我们就很少主动和他搭话，甚至有点讨厌他，也就没有更多接触和交往。如今虎落平阳，平时我们对他印象又差，自然被我们有意疏远、故意冷落、刻意排挤。好在老面脾气好，又肯逆来顺受，所以久而久之局面居然有了改观和转变。

      后来，具体时间现在记不得了，也不知为什么，或许，这就是天意与缘分吧，夏春田居然被分派到我们连，我们排，竟然和我们一样当了瓦工。他到我们连后我才知道“老面”其实并不老，是比我小好几届的七〇届初中毕业生，接触时间长了，感觉他人虽老成但并不油滑。而且为人热情，性格随和，平时喜欢读书、肯动脑筋，挺爱钻研的。那时，他和我一样刚刚当上瓦工，他就主动向我们推荐了当时还算比较先进的 “一块砖，一铲灰，一揉挤的三一砌砖法”这本书。

      “老面”还喜欢争论探讨问题，就是有时不求甚解，有一点自负，为此没少受我们善意的嘲弄和着意的奚落。也正是在这充满玩笑和打闹的氛围里我们渐渐熟悉和亲近起来，关系逐渐改善，交往日见频繁，在不知不觉中发展了友谊，成为朋友。

      我至今仍然记得“老面”和我们打赌的几件事情。有一次，正是午休时候，“老面”找到我，非常严肃的对我说：“彦秋，你知道吗？宋朝的奸臣秦桧不叫秦桧，应该叫秦桧（快）”“。

我说：“不能吧！历来中国人都把秦桧叫做秦桧，从来没听说叫勤快呀”“！

“那是桧树的桧（快），中国人叫白了叫成秦桧了"。

“都叫了成百上千年秦桧了，难道中国人都成白字先生了“？

“不信咱打赌”！

“赌就赌！赌啥"?

“买水果"。

        一听说要打赌，男宿舍的那帮小子来了精神。有的自告奋勇去买东西，有的要当见证人，有的张罗着收钱，有的急急地去找字典。字典找来了，我抢先抓在手里，翻到“桧”字后，看完“桧，常用于人名。如：秦桧，南宋奸臣。”的词条后，嘘了一口气，把字典递给他。“老面”倒没赖账，愿赌服输花了一元多买了五斤苹果。大家闹哄哄地吃着“老面”买的苹果，七嘴八舌的揶揄着他，倒也十分有趣。那个场面至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还有一次“老面”洋洋得意的告诉我，他最近读了一些哲学著作，知道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东西。我说我也读过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那里可是说有“绝对真理”，“发展和运动”也是绝对的呀。他不信，拉我去找陈孟江。陈孟江是上海知青，老高三毕业生，知识丰富、学问渊博，经常给我们释疑解惑，是我们心目中的权威人士。他性格也随和，常常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老面”问到他时，陈孟江连连说“有的、有的、运动就是绝对的”。“老面”这才不吱声了。没过多久，在工作间休时我们侃大山。“老面”说古典哲学辩证法是托洛斯基首先提出来的。我说：“老面，这肯定不对。托洛斯基是俄国人，是托派的代表人物。不是有一首词说托洛斯基返故居，不战不和意何如吗？你说的应该是费尔巴哈吧？你看的是不是《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这本书呀？”。“老面”沉思良久才不好意思的承认自己搞混了。

       不打不成交，不知不觉间我和“老面”成了朋友和死党。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老面”给我淘书的事情。我业余时间喜欢鼓捣无线电，但是在兵团很难买到、借到相应的书刊杂志，“老面”知道后比我还急，几次跑到他熟悉的韩姓工程师家中，缠着人家为我要来一本苏联四十年代出版的《业余无线电手册》。这本书有图，有公式，有数据。特别适合我这初学者。我看了这本书后，不仅无线电知识大增，而且深深爱上了这门技术，让我获益匪浅。至今这本书我仍然保存完好，珍爱如昔，偶尔翻看一下，然后郑重放回原处，我总觉得这是我们友谊的见证。这次从富区回来，我特意找出这本书，看了又看，睹物思人，不由想起“老面”，想起胖胖的脸上眯着一双细细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夏春田，眼泪情不自禁的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今天回忆起这些事情，已经再也没有一点嘲弄“老面”的成分，唯有对往事，对老朋友深深的缅怀和不尽的追思。现在，我和“老面”阴阳两隔，物是人非，想开玩笑已经不能。想起这些往事，除了令人忍俊不禁，哑然失笑之外，更多了几分苦涩，几分酸楚，几分留恋，几分怀念。

       后来我们分别回了城、先后成了家，往来极少。但每当知青集会，或者有战友从外地来，大家都是不厌其烦，刨根问底的打听每个人的信息。我也总是要打听到“老面”的情况后才肯罢休，才能安心。

上世纪九十年代，“老面”在哈市承包了一个不大的土建工程，在哈市待了一段时间，期间我请他在我家吃过饭。后来，他又到过哈市几次，我又请他和他爱人聚过一次，这时他已经患上了糖尿病，已经没有原来那么胖了，也不敢喝酒。谈起自己的病“老面”挺悲观，也没有了侃大山的兴致。我也只能安慰他，劝他。心中有了爱莫能助的悲哀和无奈。

       前一两年我在北海护理母亲时，和振海大哥通电话，询问"老面"的消息时，得知“老面”病得挺重，已经患上糖尿病综合症，为之担忧。今年三月，富区战友张志学途径哈市，我和王天清、张振海、张广生、金志雨乘隙接待他。席间问起“老面”才知道他已经辞世。今年五月，我们去上海参加聚会，遇到富区知青战友陈颖和祁秀琴，也只是知道“老面”为了养家糊口，前几年带病去搞工程，积劳成疾，医治无效不幸辞世。今年八月二十四五日，我和刘延华等14名哈市知青应邀参加齐富知青联谊会成立大会，终于见到了夏春田的遗孀李桂芝，才知道“老面”在外地搞工程时遇到严重车祸，因治疗不及时,转成肾衰竭，尿毒症，最终只能靠透析维持，后来双眼几近失明，人也瘦得脱了相，维持了四年，终于油尽灯枯病亡家里。看到因伺候“老面”而羸弱的李桂芝，看到酷屑"老面"相貌的孙子，看到他年轻时的照片，我的心里如塞乱麻，如浸苦水，如切如割，恨不能放声大哭，任热泪横流。啊，“老面”呀，”“老面”，千言万语让我从何说起？椎心裂肺的痛苦让我如何宣泄？从李桂芝家里出来，我无语凝噎，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真想为他做点什么，才能稍稍平复自己的心情，告慰他在天的亡灵。于是,我把与“老面”有关的并且已经淡化了,模糊了的记忆重新进行了梳理,以纪实的方式还原了些许往事,结果就有了上边这些文字。我想让这些文字化作酒浆和纸钱,奉献在“老面”的灵前,作为永远,永恒的祭奠.“老面”你看到这些，千万不要说我还在嘲讽和奚落你，不要说我在揭你的短吧。你会明白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吗?安息吧，“老面”我的好战友，好兄弟！

 

        这几年，常有兵团战友辞世的消息传来，悲伤之余常常感慨万千。人生苦短、天命有限。我们确确实实应当珍惜生命、珍爱生活。关爱自己，关注健康。好好活着，幸福开心过好每一天。让生命之树常绿，让友谊之花常开。

             谨以此文献给“老面”和逝去的兵团战友们。

 

 

                                                                             二〇一三年五月三十一日

    二〇一三年八月二十九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