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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退(修改稿)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和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摘自《国际歌》
可以这么说,我今天能坐在电脑前安逸地写自己的病退经历,应该感谢的是和我有着一样身份的知青!那都是些不受组织青睐,不被社会重视,生存在知青群落中最底层的知青!他们就是三十多年前,在橄榄坝上勇于抗争的云南知青!
当年,正是他们奋不顾身地演绎出一幕幕悲壮的、令人感慨的政治风波,才震惊了高层,才导致了知青政策的改变。没有他们,我的一生就是另一番模样!因此,在我的眼里,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其他的,只不过都是浮云!
但在当时,因为信息闭塞,我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返城的经历若和知青下乡时的经历相比,知青与知青之间已大相径庭。我试着将知青返城种类分列如下:上学、参军、投亲靠友、 特困、顶替、病退。这其中,上学 参军可视为正途,特困 顶替可视为异途,投亲靠友则是另辟蹊径,开了走后门的先河, 病退则未入流耳!
知青返城,最多的,就是办病退的!
从77年开始,78年、79年达到了顶峰,几乎99%的知青都离开了曾经出过力流过汗的土地。其中最不光彩的、也是最无奈的,就是假借着生病返城。这本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时的知青,已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再也不提那些空洞无力的口号,再也没有了浪漫的革命理想,一切都变得那么现实,那么实际。
在经过了多年忘我的付出后,知青学会了算计,学会了为自己打算。就象被人带出远门的鸽子,也象溯江而上的鱼儿,他们躁动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回家!
从77年开始,知青运动已走向式微,早先那些怀着革命激情、高喊革命口号、以热血青年自许的知青,反倒是捷足先登,走了一多半。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被推荐上了大学,完成了从城市到农村,再从农村回到城市的华丽转身。连队里剩下的,都是那些被形势逼迫着,不得不下乡的所谓落后分子。苟延残喘地还在广阔天地里练红心,继续接受着那没完没了的再教育。这倒有点象约瑟夫-海勒笔下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尽管这黑色幽默中,充满了知青们的辛酸与麻木,无奈和眼泪。
诚然,平心而论,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知青,绝大部分是较优秀的,无论从智力、能力和劳动态度都可称得上知青中的翘楚。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也有不少知青是靠关系,靠送礼被推荐上的大学。对于这部分知青,我只能佩服他们练达的世故和心智的成熟。若是在现在,以商品交换的眼光来看,这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以几次拜访,一点小小的礼品,来换取一生的幸福,何乐而不为?可惜当时自己没那个脑子,没往那去想。这不是我在文章中危言耸听,在连队里,我亲眼目睹以这种方式上大学的就有好几位!
世上的事,应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前几天,也是一个老知青就对我说:“你写出的这种现象,我也知道一些,但我不会去做,即使放在现在,我也不会做!”我很敬佩她的为人处世。但我想,我当时是没这么做,要是放到现在,我就保不齐会这么做!毕竟在道德与利益的砝码中,利益的那一头实在是太重了,那是你的一生啊!
77年我已成家,16平米的小屋里,常常有客来访,那大都是一些百无聊赖的知青朋友。也没什么东西,炒上几个不像样的菜,喝点小酒,东一句西一句地瞎聊,借以打发百无聊赖的生活。很多信息就是那时得来的。
在文革前,有一本书很流行,书的名字叫《牛虻》,我还记得亚瑟在知道了自己是忏悔神父的私生子后的一段话:“耶稣只不过是一具泥塑木雕的偶像,我一锤子就可以将它击的粉碎,而你,却一直在骗我!”
在经历了四人帮垮台之后,文革时流行的,那些花里胡哨“革命”理论已黯然失色,就象剥去了金粉的佛头,它已露出了难看的胎质。尽管人们的思维方式仍停留在已经逝去的年代,但深深的怀疑已植入了知青的心田。
在失去了对理想的追求之后,现实就变的很重要了。给留下知青选择的路是相当的,相当的窄。说穿了,就剩下“病退”!知青以堂堂正正之师,浩浩荡荡地进军农村,辛辛苦苦地在农村干了七八年,现在却不得不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回城,其人格上受到的伤害是不言而喻的。就如同你出去的时候走的是门,返回的时候,门已被堵的严严实实!就剩下一个洞,你钻不钻?
76年夏,我在工副业连分到了一处小小的住处,在我的东边是戴秉立、周龙英他家,西边是小张和小王,再西边就是郭华他一家。就在我忙不迭地盖着小仓房、种着小菜园、养着小鸡仔的时候,知青们一个个都悄没声地离开了农场,开始是办特困的,办投亲靠友的,到后来绝大部分都是办的病退。据我所知,到后来,办特困的,都能回到城市。办投亲靠友的,好象最终没回来几个。我们连办投亲靠友的,基本都是女知青,至今返城的也不多。她们大多都嫁在了当地。
大概是78年的夏天的某一天,我的同班同学金克来到了我们家,那时我们虽然在一个连队,但彼此见面的机会也不太多。他是来辞行的,告诉我他病退已差不多办好了,过几天就要回上海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有一些黯然。至此,我们同班一起来的四个人,就剩下我自己了。刘杨走的最早,来了一年多,就在他老子的安排下去当了兵。张永斌调到八连后,我们还一直有联系。74年来场部时,他告诉我,他也在通过他老爹,准备调到安徽屯溪去,好像那里的县委书记是他老爹打游击时的老部下。
77年,我已成了农场的住家户,并正式享有住家户的一切待遇。有大约三分的自留地,外带一个屋后的小菜园。夏天能分一车麦秸,秋后能分一条河线的柴火。
知青房是砖瓦结构,墙没土房厚。那房建的也差,漏风的地方很多,夏天每逢下雨,靠烟囱根处总要漏,滴滴嗒嗒的,郭华那时是个瓦工,我曾问他,这家伙跟我打哈哈,告诉我:“所有的砖房都得漏,没有不漏的房。”我听了之后很纳闷,但我没有那方面的知识,也驳不倒他,不得已,只能把被褥卷巴卷巴,用脸盆来接。雨大的时候常常要使上好几个脸盆。
比较难熬的是冬天,尽管你已将一切可能漏风的地方,都用纸糊上了。但屋里还照样进风,为了屋里暖和,你就得多烧柴火,但多烧柴火屋里就冒烟,又呛得受不了。再逼着你将门打开,一开门,屋里又冷了……。如此循环往复,令人无可奈何!
作为知青中的住家户,我已有了扎根边疆的思想准备,并时时安慰自己:“嗨,都到这份上了,那儿的黄土不埋人!”但当我听到金克也要走的消息,心里还是有点触动的!记得我当时很详细地问了金克办病退的过程。“要找陆留玉!营里的病退都是他管的。”他说,“办病退是要送礼的。”我有点惊奇:“还要送礼!哪要送多少?”“我送了大概七八十块吧。”“都送点什么东西?”金克一一告诉了我。如今,我已记不起那礼物的详细清单,就记得其中有一条床单。
说句实在话,自打到黑龙江后,我从没给人送过什么礼,也根本没从那上面去想。这倒不是我把钱财看得太重,舍不得破财。恰恰相反,直到如今,我依然是一个对钱财没什么概念的人,有钱固然也好,没钱也不会去孜孜以求。一直以来,钱财对我来说,不是太在意的。但送礼则不然,这似乎关乎到自己的人格、自尊诸此之类的东西,有点不太好弄!
77年起,和我比较走的近的几个知青,周敬华、吴龚宝、徐具初他们会经常到我的小屋来坐坐。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办病退。”
那时我们身上没有什么病,平时也不太留心疾病和医疗方面的知识,因此在讨论怎么办病退的问题上,主要是听那些已经办成的人怎么说,尔后再自己进行分析。
肝炎、红斑狼疮、精神病、肾炎、美尼尔氏症、各种癌症、类风关、原发性高血压……。一句话,一切能要命的,但一时还要不了命的疾病,都在我们的考虑之列!除了要考虑得什么病之外,还得考虑自己的病史、考虑退回去之后,应付检查的各种各样的方法,学习应付检查的各种技巧。
时至今日,我已忘了那几个好朋友分别是按什么病办的病退,能隐隐约约记起的是,有一回,周敬华从食堂割来了约有五斤肉,还带了一桶油,和徐具初一起来到我们家。那一次,好像还有个吴龚宝,我们用大锅做饭,小锅炒菜,(煤油炉里烧得是吴龚宝拿来的柴油,烧起来有一股呛人的烟味)边吃边唠,讨论最多的,就是办什么病最容易在上海通过。那时主要是他们谈,我听。因为对我们已成家的来说,政策还不太明朗,看着他们诚实的面容,侃侃而谈的模样,心里有一种淡淡的落寞。
有很多招数,都是听徐具初说的,但我没试过,委实不知是否灵验?但我愿意写下来,贡献给大家,以防失传。比如要办肾炎,你又没有肾炎,医生开了化验单,要验小便,你怎么办?很简单,你只要往小便里滴上一滴血就行了,你可以把自己的牙龈弄出血来,再往小便里吐一口唾沫,也可以带一根针,将自己的手指戳破,挤上一滴血进去。不能挤多了,恐红血球太多了露馅。
办美尼尔氏症好像比较好办,那时医院的检查水平也比较低,光听主诉,你就一味地说头晕,他也没法排除你。
他们还告诉我,如果是办高血压,应付检查时有两个办法,一是不睡觉,二是喝大量的酒,并吃很油的肉。当然也可以吃麻黄素,具体吃多少片我已忘了。
听着他们的议论,我心里酸酸的,知青何罪之有?他们不就是没有路子,人老实,家里没有一个有本事的爹娘吗?本来上山下乡就不是他们的本意,说得不好听点,都是被逼着下的乡。如今改朝换代了,政策改变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让这些知青堂堂正正地回到自己的家乡?你为什么还要让这些已经吃过苦的人儿再遭一遍罪呢?
没想到过了没几个月,突然传来消息,说是知青就是成了家,只要双方都是知青身份,同样也可以办病退,这使我惊喜莫名。
我走的是和金克、周敬华、徐具初和吴龚宝他们同样的路,我很感谢他们,感谢他们平时在我这儿的唠嗑,正是他们不经意间的谈话,使我开了窍,使我粗具了办病退的知识,和妻子商量后,我们便开始了自己的办病退的行动。第一,写信叫家里寄礼品。第二,去卫生所拿几本空白病历本,第三……。
没多久,在一个晚上,我带着上海寄来的礼品,敲开了陆留玉家的门,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家庭,为了我的孩子,我心甘情愿地送出了人生的尊严。目的只有一个,回家!
二营卫生所的病历本它的式样我还能记得起。横长竖短,有点像当时的连环画而略小。
我一年到头也没什么病,病历本上空荡荡的,就像我如今瘪瘪的口袋。要办病退,必须要使自己的病历本丰富起来,记得我当时那个不大的家里,还藏有一本医学方面的书,里面很有些内容可以借鉴,于是找上几支粗细不一的钢笔,买两瓶不同颜色的墨水,我就开始了病历的伪造过程。经过仔细斟酌,老婆办得是美尼尔氏症,我决定办原发性高血压。
好像还问谁借过几本病历,到底是谁?我已全然忘记了,借病历的主要目的是要模仿医生开的药,品种以及剂量,也要模仿医生的字体和签名。
我自认为自己的模仿能力还是蛮强的,张大夫、廖大夫的字都是我模仿的对象,从病情记录、检查、医嘱、处方签字我都能模仿的像模像样,也就没几天的功夫,两套病历就搞好了。
我还记得那次去陆留玉家,老陆胖子笑模呵呵地对我说:“你怎么也跟着办病退,就在这儿扎根得了。”他打我的哈哈,这个陆胖子!“我,我还是想回去。”我嗫嚅地说,心中有那么点揣揣然。“那好办,过几天我就上团里去,我这手里还有好几份呢。”
说句良心话,我送的东西不算多,别的现在已记忆不清了,光记得其中有两盒铁盒装的大白兔奶糖。陆胖子还真肯办事,没过几天就帮着把病退证明给拿来了。
病退手续一到手,我们立刻开始处理家里的财产,锅、缸、一辆自行车、一台收音机一个五斗橱、一个独脚台、两把椅子、两个凳子,总共就这点家当,该卖的卖,该送的送,也就几天的功夫就把家里的那些东西处理完了。
来回路上的折腾,几乎化完了我们所有的积蓄,变卖完那点仅有的家当,再除去路费,回到上海,夫妻俩也就剩二百多块钱。
79年的秋天,我们夫妻俩回到了上海,那时农场已经算批准了我们的病退申请,愿意放人了。但上海这儿还没批接收呢,要上海街道批准了,你才能把户口落下来,只有落下了户口,然后才能有工作的资格。老大不小的我们只能干呆在家里,连同两个孩子,吃住在我父母家里。
当时我所在的徐汇区,病退回来的知青非常多,复查也比较严格,我办的是高血压,最少检查、复查了有五六次,为了应付检查,我特地咨询了很多人,其中周敬华给我意见是最管用的,他告诉我:“量血压时,在医生给血压计加压的那一刻,你要把十个脚趾使劲地往里抠,提肛收腹,将腿部的肌肉紧张起来,这样就能使自己的血压升高不少。”
为了应付检查,我父亲特地从医院里给我借来了一个血压计,那几天,我就整天在家里,自己给自己量血压,以测试肌肉的紧张程度和它对血压的影响,大概过了四五天,我就基本学会了自我控制。
记得有一次,居委通知我去复查,在地段医院,为我复查的是一个女医生,年龄比我稍小一点,那时我对血压的控制还不太熟练,很紧张。她给我量了好几次,一次高一次低的,差别很大,弄得她很恼火,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这个血压我没法给你量!”她大声地斥责我。血一下子冲上我的脑门。“怎么没法量。”“你自己知道!”“我妻子小孩都回上海了,你叫我怎么量!”我很冲动地说。她立刻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柔声得问道:“那我们再量一次好吗?”这时,我能很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变化,这是从气愤到怜悯的转变……。
我忘了后来这血压是怎么量的,但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次量血压的数值,高压155,低压110。
在回沪的半年后,我终于拿到了自己的准迁证明。这时的我,已能把自己的血压控制的出神入化,要150就150,要160就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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