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时间是什么,是天上飘过的云,是河川里流过的水,时间是人们脸上堆积的皱纹儿,时间是人们头上渐白的发丝,时间是白驹过隙,时间是抓不着挡不住的一种物质存在的客观形式,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大马回城后当了环卫工人,一天他低头挥着大扫帚扫着秋风吹下的树叶,一双黑亮的皮鞋站在他的扫帚旁,大马看着这双皮鞋知道价钱不匪,没个两三千的下不来,妈的——谁呀——眼珠子长屁股上了,穿双好鞋咋了,你不躲是吧,爷就给你一扫帚。他把扫帚一挥使劲地扫去,没想到那双皮鞋一抬一落,踩在扫帚上,大马急了,这才抬起头来,从那人的裤子看到西装,又从西装看到那人的脸,此人已显出中年人的浮胖,虽不是大腹便便,也看得出是常出入酒庄饭店的那种有钱人,一身的名牌衣裤,小头梳得油亮,趴个苍蝇能劈大叉。那人不说话,只是嘴角朝上地看着他,大马心想这是谁,不是熟人不能这样,是熟人吧,一时又认不出来。说了声:“请你把脚拿开。”那人不再笑了开口了:“你真认不出来我了吗?”这声音咋这么熟悉,是谁?大马在脑子里搜索着过往的记忆,是耗子?不像:“你是耗子?”那人点点头,“你真是耗子?”那人还是点点头朝着大马伸出手来,大马却把手缩回来,死死地攥在扫帚把上:“我的手脏。”那个承认叫耗子的人:“我不怕你手脏。”说完急步上前一把抱住大马叫声:“哥——我大老远看着就像你。” 耗子说:“下班了叫上嫂子,旋转餐厅等你。”大马叹口气说:“你嫂子没那福份了。”“她怎么了?”“走了,去年走了——!” 大马端起葡萄酒的杯子喝了一口:“酸溜溜的,不如过去喝着北大荒小烧,嚼着死猪肉过瘾。”耗子一摆手对服务生说:“来一瓶茅台,八五年的。”大马忙拦着:“别别——我喝不出好坏来,你就来一瓶二锅头就行。”耗子笑了:“这地方没有。”大马摇头说:“咋!狗卵子上不了席面?”耗子说:“等你请我——街上的大排档,咱们再喝二锅头,红星的!” 耗子看着大马额头上的皱纹,不由得心头一酸,老了,一转眼四十来年过去了,人生有几个四十年呀,他举杯说:“不知道-----?”大马笑了:“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要拉啥屎放啥屁,你不就是想知道百合的事吗?”耗子长叹一声:“谁让你是我哥那,知弟莫如哥。我现在信命了,一切都是缘份。”大马说:“百合的事以前听说过,近些年断了音信,也不知她在哪?过得怎能样了?”耗子把杯里的酒一口喝下,看着空空的酒杯发呆。
那年,耗子转到了安徽的农村,惟一的好处是离家近了,坐上颠簸的长途汽车,十个小时就回家了,可是耗子的小身板怎能抗得了一年三季的农活儿,那罪遭得一点不比北大荒少,用耗子的话说:尿窝挪屎窝了,一言难尽呀。过去他在兵团是知青群里的快乐耗子,转插到农村后来成了一个人住在老牛棚里的孤独老鼠了,愁得他没有找乐的对象,只有饿得咕咕辘辘的薄皮肚子和老木槽上传来的老牛嚼草声,耗子的亲戚是个下放的老右,偷偷对耗子说:“小子——听我一句话,老祖宗说的话那才是个理儿,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耗子似信非信反正是闲来无事,便四下找些书伴着清风明月,依着喂牛的稻草垛,看着别人扔掉的书,做着人人想做的梦,读书只是个梦,上工农兵大学耗子没份儿。 终有一天,耗子的书没白念,他上大学、考研,出国深造,签了绿卡,成了人人羡慕的绿皮黄瓢的美国公民------耗子老了,老耗子了,终有了叶落归根的念头,一个人回到了久别的城市。
大马问:“你成家了吗?”耗子说:“成过了。”大马不明白:“啥叫成过了?”耗子苦笑了说:“早就离了,孩子归了女方,一个儿子。”大马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似的:“美国兴离婚呀。”耗子摇摇头苦笑:“那也不是,我这次回来,还想干点事,老门道——律师事务所,到时你来帮忙呀。”大马笑了:“除扫地,我能干啥?我知道你找我就是想知道百合的事,我没说错吧。”耗子说:“你只说对一半,那一半就是想见到你,这不也了了我一半的心愿。”大马说:“听你这话,比你请我吃这顿饭更痛快,这才是哥们呀,我给小M打个电话,问问她。”耗子说:“你有小M的电话?”大马说:“小M现在是了不得了,街道办事处的主任了,能说会道的。”耗子说:“快打电话吧!”大马的电话那头传来小M的声音:“耗子?真是你吗,等着,我赶过去!”
十六/ R* q; q) J: g 小M打车赶了过来,让耗子吃惊的是站在他眼的再也不是那个小受气包了,小M大声地说:“看你这身打扮,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发啦!”耗子扶了一下金丝眼镜说:“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小M笑得弯了腰:“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大马实在:“耗子想问你百合的事。”小M见提到了百合不再笑了,她停了一下,放低声音说:“我原先不信命,现在也不信,可是百合的命是一个苦字包不下来的。” 连队静下来了,到了夜里,鸡不鸣鸭不叫狗不吠,一丝声音也没有,空空荡荡的知青宿舍里只住着清儿娘俩,没了乡音,没了南腔北调嘻笑打闹,只有冬季的老北风敲打着挂满冰霜的门窗,脸盆里的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儿,清儿的心也似那薄冰一样……
分田到户了,清儿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法下地干活儿,只好把地包给外人,坐地收点地租,不够半年塞牙缝儿的,清儿成了新时代最穷的‘地主’了。$ F
清儿带着孩子回家探过亲,那后爹刑满释放了,又回到了母亲的家,清儿进不了家门,那时回城的知青个个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小M在街道小厂上班,说是小厂也就是个两间屋的小作坊,跟几个老太太做手工,帮不了清儿的忙,清儿含着泪返回北大荒了。
后来,听说别人给清儿介绍了一个男人,没过几年日子,那男人病故,连里传清儿是扫把星——克夫,从此。没人给她介绍对象,也没人敢娶她了,清儿只好娘俩儿相依为命,后来听说为了交几千块钱的什么金,清儿连知青的身份也丢了------最后跟小M也断了联系。 耗子、大马听小M一说,都低下头不吱声了,小M长叹一声:“人的命天注定呀,清儿——百合,多漂亮的人呀,红颜薄命——老祖宗说得一点不假,” 流水不复、岁月无情,当年的知青们都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有了空余的时间,串联相约结伴重返当年的北大荒连队,耗子出资把那些困难荒友拉上,一队白头翁飞向北疆的黑土地,一切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汇入眼中,都在变,人变老了,草房变成砖房楼房了,五十四拖拉机变成五百大马力机车了,没变是蓝蓝天天,没变得是那曾浸过知青汗水的黑土地,黑油油的还是那么黑。
鞭炮、锣鼓声中,耗子在人群里搜索着每一个欢迎人的脸,没有他最想看到的百合的面庞,他的心悬了起来。有人拉着小M的手落泪说起:“百合——命苦呀,孩子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眼看着有盼头了,老天爷不长眼,出车祸了,向南没了,百合哭得死去活来,她也寻过死上过吊,后来呀疯啦!”小M问:“现在她在哪?”“佳木斯的知青疯人院——唉!”#
小M耗子大马别了大队人马,直奔佳木斯,看到了眼光呆滞的清儿,小M扑向前叫了一声:“百合姐——!”清儿抬起头看着小M,喃喃地说:“向南来了吗?”耗子的眼里滚着泪背向墙,大马扶着清儿坐的轮椅说:“百合——我和耗子看你来了,这是小M你不认识了?”清儿嘴里只是叨叨一句话:“向南来了吗?”
……
迎新年的聚会上,耗子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清儿,清儿眼里闪着泪光,她笑了,怀里抱着一捧洁白的百合——香水百合……
【完】
【续新尾】人心从善,战友们都盼着清儿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求好心情过好小龙年,只好花开两朵再表一枝,话说:0 F7 [3 Q0 D; r8 P 十六. w( k* h5 o- Q2 z 小M打车赶了过来,让耗子吃惊的是站在他眼的再也不是那个小受气包了,小M大声地说:“看你这身打扮,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发啦!”耗子扶了一下金丝眼镜说:“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小M笑得弯了腰:“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大马实在:“耗子想问你百合的事。”小M见提到了百合不再笑了,她停了一下,放低声音说:“我原先不信命,现在也不信,可是百合的命是一个苦字包不下来的。” 连队静下来了,到了夜里,鸡不鸣鸭不叫狗不吠,一丝声音也没有,空空荡荡的知青宿舍里只住着清儿娘俩,没了乡音,没了南腔北调嘻笑打闹,只有冬季的老北风敲打着挂满冰霜的门窗,脸盆里的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儿,清儿的心也似那薄冰一样…… 分田到户了,清儿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法下地干活儿,只好把地包给外人,坐地收点地租,不够半年塞牙缝儿的,清儿成了新时代最穷的‘地主’了。( B1 o" v( y7 { 清儿带着孩子回家探过亲,那后爹刑满释放了,又回到了母亲的家,清儿进不了家门,那时回城的知青个个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小M在街道小厂上班,说是小厂也就是个两间屋的小作坊,跟几个老太太做手工,帮不了清儿的忙。清儿含着泪返回北大荒了。 后来,听说别人给清儿介绍了一个男人,没过几年日子,那男人病故,连里传清儿是扫把星——克夫。从此。没人给她介绍对象,也没人敢娶她了,清儿只好娘俩儿相依为命,后来听说为了交几千块钱的什么金,清儿连知青的身份也丢了------最后跟小M也断了联系。 耗子、大马听小M一说,都低下头不吱声了,小M长叹一声:“人的命天注定呀,清儿——百合,多漂亮的人呀,红颜薄命……老祖宗说得一点不假,” 流水不复、岁月无情,当年的知青们都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有了空余的时间,串联相约结伴重返当年的北大荒连队,耗子出资把那些困难荒友拉上,一队白头翁飞向北疆的黑土地,一切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汇入眼中,都在变,人变老了,草房变成砖房楼房了,五十四拖拉机变成五百大马力机车了,没变是蓝蓝的天,没变的是那曾浸过知青汗水的黑土地,黑油油的还是那么黑。 鞭炮、锣鼓声中,耗子在人群里搜索着每一个欢迎人的脸,没有他最想看到的百合的面庞,他的心悬了起来。连长的老婆已白发苍苍,拉着小M的手落泪说起:“你还认得俺不?俺是连长家里的,你们可来了,俺们想死你们了,这一走就是三十几年呀。”小M忙问:“怎么没见百合?”“百合是谁呀?”小M听罢心头一沉忙说:“就是清儿。”“你说得是清儿,她呀……忙……现在是个大忙人,善人。” 连长老婆对着一个热情招待的壮年汉子喊:“小南子……你过来!”站在小M、耗子、大马眼前的汉子有些腼腆:“大奶……你叫我?”“不叫你俺叫谁呀,你看这是谁?”向南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一时想不起来,连长老婆数落:“小时成天价抱你、举着你玩的叔——姨,还不叫一声。”小M不等向南打招呼,一把抓住向南的胳膊大声地问:“你妈那,你妈那?”向南笑了:“我妈在家那。”连长老婆接过话茬儿说:“清儿忙,把家整得跟个幼儿园似的,义务的,不收钱,心眼好……!” 原来,连队现在已改制了,叫什么管理区了,孙子辈的孩子接茬子出生了,清儿说看孩子跟放羊一样,一个是牵着、两个是放着、三个是赶着,谁家腾不出手来就把孩子放到向南家,所以,人们都说向南家是个幼儿园,清儿是个老阿姨。 向南领着他仨人朝家走去,还没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停放着一台大马力的拖拉机,嘿,那车轱辘比人还高,小院干净整洁,就像爱干净的清一样,院门边种着一几株百合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花开似火。向南大声地朝屋里喊:“妈……姨和叔来看你了……!” 清儿没出屋,仨人迈步进屋看到清儿坐在床上,床边放着一支白桦木做的拐,小M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叫声:“姐……”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清儿拍着小M的背说:“妹呀……你看上去多年轻呀,我老喽。”小M停了哭:“我也老了,这头发是染的,造假啦!”) V. |*
向南的媳妇怀里抱着孩子说:“俺妈一有空儿老念叨你们,给我们说大马伯、耗子叔,还有小姨的事。她可把你们盼来了,你们看她高兴的……!” 耗子忙着打开钱包从里面掏百元大钞,给向南媳怀里的孩子:“这是爷给你的见面礼!”清儿忙对媳妇说:“这可不行,杭杭——咱不要,奶奶有……”大马说:“干吗不要,你耗子爷爷有的是钱,都是美元——钢钢的!”1 D+ Q+ ^+ i' _, _1 U+ v 小M问:“姐……你这是怎么了?”清儿笑了说:“腰不好,年轻时做下的病,没事,这是孩子不放心给我做的劳什么子,我不爱用。”大马说:“耗子从美国回来了,特意来看你的。”清儿说:“呦……让美国公民来看我,这可受不起哟。你还走吗?”耗子红着脸说:“不走了不走了。”说完一屋子人都笑了,耗子:“有病怎不去医院?”清儿:“儿子媳妇老劝我去看病,老病了看了也没用,不去了,白花钱。”耗子说:“那哪行,向南……给你妈看病,去上海!钱的事你放心,我处理!”向南说:“叔我现在有钱了,就是妈不去。”大马说:“听耗子叔的,去上海大医院找好大夫,钱由耗子叔出,他现在除了钱没别的了。”
清儿跟着探亲的队伍回到了老家,转到上海的大医院……6 R$ d$ [3 P; Y; x6 h 半年后,喧闹的迎新年聚会上,小M扯着嗓子:“大家静一静,清儿的病治好了,出院了,她赶来参加我们的聚会了。”
耗子、大马陪着清儿走进大厅,清儿眼里闪着泪光,她笑了,怀里抱着一捧洁白的百合——香水百合……
2013、1、18 |